前些日子,我在报纸上发表了一篇初恋的文章,把我和虹初恋的故事讲给别人听。虹是一个非常漂亮和文静的女孩,脸盘白白的,眉眼亮亮的,说话细细柔柔,让人的心境一下变得软如溪水。我们从小在一个院子里长大,又一同手拉手进了寄宿制小学和中学。文革中她的母亲和我的父亲成了冤家对头(造反派和资产阶级学术权威),从此我们再不相往来,甚至再没有说过一句话。1969年我们一同去了北大荒一个叫伏尔基河的小农场,第二年我得了胃溃疡住进场部医院,手术的前一天夜晚下雨,有人敲玻璃窗,开门看是虹,她手里捧着一束山菊花,花瓣上沾满了晶莹的雨珠。为了送这束花,虹打着手电筒走了30多里的夜路(这是很危险的,农场附近常有野狼出没)。可我竟莫名其妙地让她吃了闭门羹,虹把那束花丢在我的床头,转身哭着跑走了。这以后再没见过虹,也不知她在哪里,却时常想起她,她的影子常常浮现在眼前,想抹也抹不掉。失去一个机会只是暂时的,但要重新得到它,不知该付出怎样的代价。
几天后,一位先生打电话给我,说他的妻子也去过北大荒,读了我的那篇文章很想找我聊聊,吐吐她的心里话。我同意了,在电话中静静地听她述说。原来她在北大荒曾和一个天津知青恋爱过,初恋的那段感觉很甜美。不久她的男友被推荐上了大学,她也病退回京,这期间她的男友还经常来看望她。可她是一个非常固执的女孩,后来因为一件小事,她提出和他分手,男友精神上受到很大打击,身体也由此变得不好,最终辍学在家。很多年后,才知道那是一场误会,她很内疚,曾去天津找过他,但男友的家早已拆迁了。这成了她的一个心病,多少年来一直困扰着她。她想请我帮忙,找到她昔日的男友,解除那场误会。可去过北大荒的天津知青少说也有十几万,要找到她的男友谈何容易,但我还是答应下来。她听了很高兴,同为知青,我很能理解她此时的心情,她把自己初恋的故事讲给一个陌生的人听,她就轻松了。
我的一位姑父今年82岁了,在生命的弥留之际,还回忆着初恋时的情人,在病榻上他喃喃呓语是在一个春天的早晨见到她的,那时她只有16岁,穿着一件花格的布衬衫,又黑又粗的辫子上扎着一块碎花手绢,正在池塘边浣衣。我托一位朋友把这些画成一张水彩画,姑父临终前握在手里,这是这个世界留给他最后的一点印象,一个16岁少女浣衣时倒映在水中的身影。
据说日本某个地方电视台,正在推出一个《为名人寻找初恋情人》的栏目,收视率颇高。许多名人都参加了,他(她)们回忆起自己初恋时的情人,并各自提供出初恋情人的名字、年龄、当时的住址,有的还提供出珍藏的照片。于是,在电视台的帮助下,一个个初恋的情人被找到了。虽然是时过境迁,今非昔比,他(她)们在分手了许多年之后,再度握手相谈,我想象不出这是怎样的画面,它比一部长篇小说更让人荡气回肠,百感交集。犹如一张遥远年代的旧照片,浪漫经典,千回百转,如泣如诉。
初恋的意义并不在于成功与失败,正如电视台的目的也决非是为了给名人再续前缘,它只是一道昨日的风景,一种象征,一种蓦然回首时对人生的咏叹、抚摸、回味与珍重。